王虫畫室
都市遺棄自然數百年,布爾喬亞另起美的神話。咖啡廳成為美的搖籃、美的神殿,我們消費,我們朝聖,誰活著不來點信仰。
在咖啡廳的魚缸裡,金紅色的我在藍色裡悠游。舞動胸鰭,舞動尾鰭,奮力搖擺。一不小心,躍出正圓形的玻璃,舞鰭為翼,飛成一隻迷你的龍,在王虫畫室的天上俯視。
牆上的燈盒,以暗色木條,框住米色透光片,露出米中帶白的幽光;吧檯上昭和風格的燈具,流出乳色的白光。雙雙輝映在我的鱗片,我閃耀成一尾神獸。
吧檯裡戴貝雷帽的店員優雅幹練,此刻看向一位客人。客人沒戴口罩,從遠方的座位起身,追向奔馳的店貓,大喊「等等我啊」,雙雙戲劇化的跑向畫室。貓早一步溜進,客人只能在門外嘆氣。畫室門口寫:請勿進入。
在貓領著人的時間,我貼著牆,撫過幾扇毛玻璃,沿畫室的落地窗神遊。聽三個學生拿筆電、iPad討論作業;見我以人的形體,微微駝背,坐近畫室入口,讀從書牆取出的《藍色時期》,被那位客人突如其來的舉動驚擾。
低色彩飽和的店家,把繽紛留給畫室旁的書牆。牆中有漫畫、攝影集、畫冊、圖文集,色彩斑斕。店家的Instagram如出一轍,少有咖啡、飲品、甜點或畫作的介紹,多介紹店內的藏書。
我飛進畫室,聞到油畫與壓克力顏料。未竟之畫的線條如樹枝樹幹,畫中斑斕如枝頭的花,燦爛猶如店內的書牆。
我潛入鴨川,游回六年前,隻身在京都的六天五夜。櫻花謝了幾週,路上人不多,我漫無目的的沿著鴨川走。日日走過,記憶疊合。小朋友在河邊踢足球,年輕人在草地野餐,街頭藝人在納涼床附近演唱。我盼著納涼床餐廳,見多是三兩成群,我獨旅又不諳日文,不敢進去。忽然,看見一間咖啡廳敞開窗面河,便爬上階梯瞧瞧。門前立著鮮紅的三角立牌,寫「efish」,進門又見吧檯黑板寫「english corner」,京都沒用日文為難我,當下卻很安心。
坐在面川的兩人座,涼風徐徐。店內脫俗的美與鴨川爭奇,攫取我的目光。店裡的家具造型圓潤,多用木質更添溫潤,幾處櫃子檯面擺放店家選物,有書、有餐具、有皮製品,種類繁雜。稍有天分的布置能做到井然有序,這間店不甘於此,大塊大塊的添以座椅、沙發顏色。身在其中,沒有看萬花筒的暈眩,而是身在山林,用眼聽蟲鳴鳥叫:聽眾聲喧嘩何以和諧,任色彩敲擊節奏,任美食彈奏旋律,任自己搖擺。
都市遺棄自然數百年,布爾喬亞另起美的神話。咖啡廳成為美的搖籃、美的神殿,我們消費,我們朝聖,誰活著不來點信仰。